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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我们会觉得身边的坏消息比好消息多?因为负面效应:相对于「好」,我们更专注于「坏」。如果这样,人生岂不是很难过?阅读下文,清华大学积极心理学研究中心副主任赵昱鲲告诉你,一旦你理解了负面偏差,它对你就不再是障碍,反而可以是你美好人生的助力。同时以育儿为例,告诉你如何利用负面偏差帮助到自己的生活。本文为赵昱鲲老师为《会好的》一书所写的推荐序。
 
作者丨赵昱鲲
 
1
 
「Bad is stronger than good——什么意思?坏比好强大?」
 
我看着作业里一篇论文的题目,满是不解。
 
当时,我正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应用积极心理学硕士,作业里布置的论文,基本都是「积极情绪拓展和构建人类资源」、「快乐预测大学新生 19 年后的生活」之类,因为积极心理学,就是研究人类的正面心理,比如幸福、助人、感恩、美德、意义等等。
 
为什么会让我们读一篇讲「坏的力量」的论文呢?
 
但是,当我读完这篇论文,就完全被折服了。它列举了大量研究,总结出人类心理的「负面偏差」,也就是「坏」的影响比「好」更大。
 
这让我一下子领悟到,积极心理学不仅仅是一种理念,并不是说我们就应该就把事情都往好处想,正面心理就是更加好的,而是因为人类天生都有这种负面偏差,导致了我们的心理会无意识地、系统性地受到更多负面影响,从而表现出过多的负面心理,比如焦虑、抑郁、仇恨、自卑等等。
 
这些心理本身并没有错,它们之所以能够进化出来,就因为它们能够保护我们祖先的生存和繁衍,但是由于现代社会已经不像祖先的环境那么危险,因此这些负面心理经常是过度了,所以,我们才需要有意识地建设自己的正面心理,来对冲掉负面心理的过度影响。
 
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吧,这篇论文的作者 Roy Baumeister,也是现代积极心理学运动的发起人 Martin Seligman 的好朋友。我当时上的这个应用积极心理学硕士项目,就是 Seligman 创办的,他广邀各路心理学大咖来上课,其中当然也就包括 Roy。
 
但让我意外的是,Roy 在课上竟然根本没有讲负面偏差,而是讲的自由意志和意识。好在课本身上得非常精彩,他介绍的知识以及阐发的观点,都让我大开眼界。
 
课后,他也非常和蔼地跟我们进行了交流。我顺便跟他又提起了负面偏差。
他说:「是的,负面偏差让我们更需要积极心理学。但不仅如此,当我们理解了负面偏差之后,心理才能更积极,人生才能更美好。」
 
我顿时想起一句诗来:「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,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。」
 
是的,漫长而又危险的人类进化史,如同黑夜一样,给了我们黑色的负面偏差。但是,正如本书所展示的,一旦你理解了负面偏差,它对你就不再是障碍,反而可以是你美好人生的助力。
 
2
 
比如说育儿。我是两个孩子的父亲,所以一直很关注各种育儿理论和书籍的学习。
 
但是越学也越心惊胆战:这育儿也太难了,既要关注语言发展,又要关注数学思维,还要进行英语启蒙,还要发展音乐技能,并且给予无条件的爱——意思是:既要给他报语言班、数学班、英语班、钢琴班,他不愿意去的时候还不能发火……
 
好在我是学心理学的,当我把负面偏差的原理应用在育儿时,一个结论就呼之欲出了:避坑比拔苗重要。父母最需要注意的是不要明显错过孩子的某方面发展,而不是着重培养 ta 某方面的发展。
 
原因就是正如本书第三章所言:缺失对孩子的影响远远大于支持。粗略地说,如下图所示,支持促进孩子发展,缺失对孩子造成伤害,但两者是不对等的。
缺失造成的影响,比支持大得多。正如书中所举的例子:
 
如果家长没有受过良好教育,或者家中给予的智力刺激不足,那平均说来,孩子发展出来的智力低于他们基因所预测的智商;但反之未必然,父母拿了博士学位,或者给孩子上各种家教或私立学校,并不能显著提升孩子的智商。
 
暴力、虐待、忽视,会对孩子的性格造成重大的打击,但关爱、负责,也并不能让孩子的性格就变得完美。
 
再比如,婴幼儿需要一定的刺激才能使大脑正常地发展,但并不是不停地刺激,越多刺激,就发展得越良好。有了正常范围的刺激就够了,再多用处也不大。
 
关键在于,很多研究都是在考察假如缺失了这个条件,会对孩子造成什么影响。结论往往是如果缺少它,孩子会发展不好,因此这个条件很重要。
 
但这并不能推导出来,因此这个条件给孩子越多,ta 就能发展得越好。要得到这个结论,需要另外的研究。
 
但是这样的研究往往没有,原因也很简单,正如本书所指出的:研究者需要发论文,因此会优先研究那些效应比较显著的机制,所以不会冒险去研究可能没有结果的「正面支持效应」。
 
可是很多记者或者普及者并没有 get 到这一点,仍然是看到一篇「没有 XXX 导致了严重后果」的论文,就大力呼吁要给孩子更多的 XXX。
 
有时候正面效应也确实存在,也就是如果你投入得越多,结果就越好。但这仍然不意味着你就应该给孩子这方面投入得越多越好,因为这里面还有机会成本。
 
举个例子,婴儿出生之后应该和母亲有大量的皮肤接触,这当然是对的。凡是看过著名的罗马尼亚孤儿院研究,一定难以忘记那些从小缺乏拥抱、皮肤接触的孩子,长大之后的悲惨命运。
 
也有大量证据表明,皮肤接触能促进婴儿的大脑发育、降低压力和疼痛、稳定血糖和心肺功能。因此,有人建议,只要婴儿不拒绝,就要尽可能多地和妈妈有皮肤接触。
 
这个理论传播开之后,给很多妈妈带来了心理负担。有新妈妈就问过我:孩子是不是应该一直贴身抱着?我一天只能抱孩子三小时,是不是会对孩子将来发展有影响?
 
我就告诉她:没关系。三小时已经够了,再多抱一点可能会更好,但是那个边际效应衰减得非常厉害,以至于不值得投入。你还是把精力用在自身康复和其他比如哺乳之类的事情上更好。
 
假如建一个极其简化的数学模型来打比方,上图可以用对数函数来表示:
 
发展 = ln (支持 - 阈值)/正常
 
假如一个家庭的总资源(包括精力、知识、物质等等)是 100,孩子一共有 100 个发展指标 Yi = 1 - 100,而投入Xi为1的时候,是正常范围,那么显然是在所有方面都投入 1,即正常投入时,孩子的总发展 ∑Y 最好。
 
当然,你肯定觉得你家的资源挺多的,超过 100 了,那就可以酌情投入到孩子的某些方面上去。我想要强调的是,不要夺走孩子任何一方面的起码投入,转移到你觉得有前途的地方上去。举个反例:
 
俄罗斯国际象棋棋手加塔·卡姆斯基(Gata Kamsky),他父亲让他每天花十几个小时下国际象棋,既不上学,也不和其他孩子玩。
 
他确实在十三四岁时就连续两次获得前苏联二十岁以下全国冠军,然后他移民美国,二十岁时成为全美冠军,也获得了国际象棋协会授予的大师称号,但他几乎没有人际交往能力。更糟糕的是,他的心理发展存在问题,不知如何面对挫折。
 
在连续两次冲击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失败后,他灰心丧气,退出了棋坛 ,到法学院学习,因为他觉得国际象棋棋手下到四十岁就没法发展了,而律师可以做到六十五岁。但他学法律也不顺利,七年后又返回棋坛。
 
现在很多父母,牺牲了儿童的社交、体育锻炼、自由玩时间,投入到学习中去,本质也是一样的。这些时间花在学习上,对儿童未来发展的提升很有限,但社交、体育、自主一旦降到了正常范围之下,影响就非常大了。
 
如果是家庭资源不足,那只能牺牲某些投入,那也要注意,最好是平均牺牲,而不要把某些方面牺牲到了靠近阈值的地方。比如说,再穷,也不要把全部时间都拿去赚钱,只要还能维持温饱,就应该拿出一点时间来陪孩子。
 
因为缺失和支持不同,并不是可以无限缺失下去的,你一天打一顿孩子,孩子差不多就毁掉了,而不是说孩子只是毁到了被你一天打两顿的一半程度。
 
反过来,对于资源充裕的家庭,虽然是支持越多越好,但过了一定的范围之后,能够促进的也是微乎其微(注意这里说的是家庭支持对孩子发展的影响,而不是孩子自己的投入与 ta 发展的关系。
 
家庭支持对孩子发展的影响,到了一定程度就几乎没有增长了,但孩子本身的投入,作用会更大)。
 
3
 
当然,这是个极其简化的模型。事实上,以上各个假设都和一个家庭的真实情况可能相去甚远,比如各个指标的重要性显然不同,投入和产出比也相差很大。
 
但我想借此大概说明一个道理:孩子就像一株植物,最需要的是合适的条件生长,阳光、雨露、土壤,任何一项出了问题,它们就会长成畸形。给他们更多的光照、灌溉、施肥,会有帮助,但也大概只能使他们更加茁壮一点点,其效应远远不如防止出问题。
 
所以,与其孜孜于研究孩子的天赋,从小就开始大力培养,不如注意一下孩子的成长环境,和传统环境(最好是想象一下原始社会,不然农业社会也可以)有什么不同,补齐最起码的人际交往(爱、责任、合作、谈判、反击、情感交流等等)、体育、自然、挑战(挫折、艰苦、劳作)等因素,再慢慢地发展 ta 的优势。
 
包括很多育儿书、理论,我也意识到,如前所述,它们很多是来自于对负面效应的不恰当推广。孩子从小缺少环境刺激,智力会发展不好,但并不是说你给 ta 整天各种刺激,就能使 ta 成为天才。
 
孩子如果缺乏爱,会形成不安全型依恋,但并不是说你每时每刻都给ta稳定而又温暖的反馈,ta就能发展出完美的性格。差不多就行了,你更要注意的,是不要在某一领域差太多。
 
好消息是,这也不难。正常投入就可以了,别为了某一个目标而投入过多的精力,忽略了其他目标就行。孩子其实只要一个正常环境,就能很好地成长。
 
所以,从负面偏差的原理出发,我就再也不焦虑了。我不在妄图成为完美的父母,而只要成为「还不错」的父母就行了。因为要达到完美,成本太高,而收益仅仅比“还不错”高一点点。
 
相反,在达到完美时,你更可能会犯错误,比如忽略了孩子某一方面的必须条件,而这种忽略带来的负面影响,会远远大于你的那一点收益。
 
4
 
这就是负面偏差帮助到我生活的一个例子。当然,回想起来,我之所以会那么看重负面偏差,几乎本能地把它应用到我生活和思考的各个方面,应该说和 Roy 本人对我的影响也是分不开的。
 
就在前面所说的那堂课后,Roy 提到他正在写一本书,题目是《男人有什么用?》,还公开征求大家的意见。我作为一个男人,对这样的标题当然是好奇而又不爽,就举手表示愿意参与。他要了我的 email 地址,然后三天后,我竟然真的收到了他这本书的手稿,让我提意见!
 
这样的学者风度,怎能让我不折服。更不用说,在我后来的学习和工作中,我频频在各种文献和书籍里遇到他。他研究的领域包括自我、非理性、归属感、自我调节、文化和性、自由意志等等,还写过 16 本书,包括《意志力》、《恶》、《部落动物》、《人生意义》、《文化动物》等等,几乎每本书的主题都不同。我越来越被他的学识所吸引,也越来越被他的思想所影响。
 
因此,我非常荣幸能有机会为这本书作序。对于书的另一位作者 John Tierney,我不太熟悉,但他们俩此前就合著过一本《意志力》,Tierney 为这两本书都增加了很多可读性。
 
我很愿意向您推荐这本既科学、又引人入胜、还发人深思的好书:《会好的》。
 
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「赵昱鲲」已获原作者授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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